山不在高,有仙则名,大概说的就是南龛这样的山,不凭巍巍高大而著称,而因文化汇集,历史沉淀,让山散发出浓厚的文化气息,千百年来屹立巴城之南,滋养着这一方人的情怀。
清乾隆戊子年间,吴琦游南龛曾写下“云深胜景许登探,绝顶遥瞻万象涵,巴字江环金榜北,印文石镇木楠南,杜陵诗壁埋苍藓,张曙书堂锁夕岚,唯有岩前诸佛古,尚留昙树护神龛”。诗中写出了南龛自然景观和人文景观的繁盛,由胜景云集到后来的凋敝荒抚,一串串的文化脚印,在无声的消逝,诗人无限的哀惜。
据《巴州志》记载,南龛曾有过“四亭一阁两寺一堂”的辉煌建筑群,四亭(麓荫亭、憩饮亭、再休亭、飞霞亭)、一阁(云间阁)、两寺(观音寺、光福寺)、一堂(嘉禾堂),这些建筑到明末,毁于兵燹,清朝康熙年间进行修复,但嘉庆时又遭兵燹。
战火可以肆意的摧毁建筑,但无法毁掉巴中儿女对文化的向往与传承,南龛山的文化如流水般,千百年来,沿山而下,顺河而东,哺育了巴山的每一个生命,在艰辛的岁月中,绽开了每一个微笑,孵化出了一对对的爱情,结出了一个个瓜胎般的小镇和村庄。
重农务本,为官勤政的儒家文化
儒,在《说文解字》中解释为“儒,柔也,术士之称。从人,需声”。可见,儒为术士,用儒雅的柔行宣传自己的思想,孔子宣传“仁”,孟子宣传“仁政”,一声声的宣讲,固国安邦,国泰民和。
据《巴中县志》记载,在南龛老君洞的左侧摩崖上,刻下了《宋绍兴间劝农事二刻》文字,清朝宣统三年(1911年),有一个担任吏目官职的人,叫倪宗裕,他带着对文化的敬仰,攀援悬崖绝壁,冒险拓录下明朝绍兴年间的一段文字“绍兴丙寅春正月,皇帝毖祀农坛,躬临帝籍行东郊三推之礼”。这段文字记载了南宋时期,南宋皇帝赵构唯一的一次亲自耕田故事。
绍兴16年(公元1164年),南宋皇帝赵构率领众大臣来到东郊,农夫、百官、负责籍田守卫的军士们守在外围,司农卿、籍田令和左丞相分别依次奏请皇帝后,鼓乐齐奏,皇帝赵构在鼓乐声中来到田里,右手执耒(一种农具),左手执鞭(意思赶牛),跟着前方驾牛扶梨的农夫,走三个往返,即完成“三推之礼”,接着皇帝就坐到观耕台,向南而坐,观看各位王公大臣,按官位高低依次到田中行农耕之礼,其中三公、三少,宰臣、亲王等职务的官员行“五推之礼”,其余的各级官员行“九推之礼”。
在农耕社会,农为国之根本,皇帝劝农,用隆重的祭农之礼,号召全国重视农业生产。巴州知事郡张某和化成令景某等一些地方官员,积极响应,召近郊父老,同会南龛山之上,语重心长的说“尔有邻里归,勉喻之,尔有子孙归,训告之。赏一劝百,吾皇今日待汝曹优厚之意也。事出希闻,勉之无怠”。在兵荒马乱的岁月中,重视农业,给百姓安定的生活,是百姓的福音,质朴的巴中人,感恩皇德,奔走呼告,邻里勉之,父子乐之,共同勤农务本。
对农业的重视,在巴中的民俗中也能找到传承的影子,据传唐代章怀太子李贤,被贬巴州,每年的正月十六日,在南龛山上筑坛劝农,巴城儿女万人空巷,扶老携幼,听学于山,因此习俗流传,文化传承,现在每年的正月十六,巴城百姓依然纷纷登高,已经成为人们的节日。
达则兼济天下,积极入世,建功立业,报效国家,这是仕子的宏伟抱负。拜看南龛石壁上伟大诗人杜甫写下的《判府太中严公九日南山诗》,因为当时好朋友严武任巴州刺史,虽然是否真迹存争议,但仍能读出诗人对巴中山水的赞美,感受到对巴中深厚的情感。尤其是唐大历元年(766年),伟大诗人杜甫,参加朋友鲜于炅由万州调到巴州的送别宴会上,杜甫写下了《送鲜于万州迁巴州》的送别诗“京兆先时杰,琳琅照一门,朝廷偏注意,接近与名藩。祖帐排舟数,寒江触石喧。看君妙为政,他日有殊恩”。
杜甫夸赞朋友的祖辈非等闲之辈,鲜于炅的父亲鲜于仲通,鲜于是复姓,当时担任京兆尹,剑南节度使;叔父鲜于叔明,担任太子太傅。杜甫赞美他们如美玉一般光彩夺目,为朝廷建功立业,不是皇帝身边的近臣,就是扼守着国家的重镇,担负着国家的重担。父辈的榜样激励着后生,为国担责,积极作为。当天,为鲜于炅送别饯行的人很多,帐幕外一排排的船只,密密麻麻的排列在岸边,船只起航时,竹蒿点触石头,发出一片喧闹的声音,寒冷的江面顿时变得热闹,四方宾客云集,场面盛大,朋友之多,让离别多了几分温暖。杜甫在对朋友的声声祝福中,赞美朋友善于处理政务,一定会政绩卓著,造福巴州的百姓,百姓拥戴,朝廷重用,前程一定美好。这是杜甫对朋友的未来美好祝愿,也是临走前的嘱托,更是自己对国家人民的深厚感情,感时忧民,渴望建功立业的伟大政治抱负。
劝民为善,普济众生的佛家文化
不知是佛家选择了南龛,还是南龛选择了佛家,因缘结合,南龛因石窟佛像而闻名,石窟佛文化因南龛而传播久远。一尊尊的佛像,庄严肃穆,表情柔和,造型各异,姿态优美。千百年来,南龛山上的各种建筑大都在浩劫中被毁坏,唯石窟完好保留下了173窟龛,2400余身佛像。尤其是在文革期间,全国各地的红卫兵、造反派,打着“破四旧”的口号,大肆破坏寺院、古建筑、古籍等文物,用“迷信”一词加在佛教的头上,破坏一切文物。其实不知“迷信”一词正来源于佛教,在佛教中,恰恰要求用觉悟真理即“正信”,来破除凡夫俗子执迷于虚妄世相的“迷信”。无论如何,南龛石窟佛像用慈目善眉的佛心,感动了一个个的苍生,保留了下来。
清朝齐光祚在《登南龛和钱江吴莼齐元韵》中写道“佛境幽深不易探,望洋谁解是空涵,虔心礼拜思登岸,即见如来话指南,水月镜花识我相,塵因魔障等浮岚,笑余能谙灵山路,应坐蒲团对石龛”。
佛境幽深博大,如汪洋大海,有容乃大,诗人虔心拜佛,渴望如来对人生指明方向。据佛教文献记载,如来,是佛教创始人释迦牟尼,释迦是种族名,牟尼是明珠,比喻圣人。在南龛石窟第69号的 “释迦说法窟”,释迦造型,桃形光头,螺髻,披袈裟,右手抬举,掌心向外,慈目善眉,传颂佛经。诗人寄希望佛祖普渡自己,在水月镜花的世俗中,指点人生迷津,这是佛教中的大乘佛教思想,倡导慈悲一切众生,大爱万物。并认为人的修行过程,一方面通过思辨获取无上的智能,另一方面以利乐众生的慈悲行为,帮助他人。一个人要具有悲天悯人的情怀,把这一情怀作为奋斗的动力,提升自己服务社会的能力,这就是佛教提倡的菩萨精神。
唐朝,乾元元年(758年),巴州刺史严武,风尘仆仆的赶往长安,在长安的皇宫里小心的递上奏章,不是轻徭薄役的请求,不是民间疾苦的反映,而是南龛山已经开凿了五百余铺的佛像,“前佛后佛,大身小身,琢磨至坚,雕饰甚妙”。建成后“焚香无时,兴国风而荡秽,然灯不夜,助皇明以烛幽”,并请皇帝赐予寺庙名字。唐肃宗非常高兴,赐名“光福寺”。严武回到巴中,把奏章和寺名刻于南龛石壁之上,想在坚硬的石头上,永恒的散发皇帝的佛教情怀。为什么一位地方官员把修建寺庙的事作为主要的奏章内容,皇帝在纷繁的事务中,为什么能为一个寺庙题名。这与当时的社会历史紧紧的联系一起。唐朝,肃宗皇帝是在“安史之乱”中登上帝位,他渴望结束战争,他又崇信佛家,希望用佛教来拯救国家,于是召集僧人一百多个,在宫中建立道场,朝夕诵经祈祷。就在这一年,肃宗皇帝大赦天下,宫内更是掀起讲经诵念,勤修佛法的浪潮。今天,我们很难想象,在全国佛教文化的浪潮下,当时南龛山上,建造庙宇,开凿石窟,讲经说法等佛教文化活动经历了怎样的辉煌,这一切都展示了唐朝宏大的气象,为今天留下弥足珍贵的文化遗产。
寄情山水,亲近自然的道家文化
南龛山佛中有道,在摩崖石窟中建立一座老君洞,供奉着道家创始人老子,人们把老子神化,视为天尊,供奉为天上的神仙。其实老子被神化早在司马迁的《史记》中就有记载,“盖老子百有六十馀岁,或言二百馀岁,以其修道而养寿”,相传老子晚年西出函谷关,不知所终,这些流传是人们对长寿的向往,修道养寿,对道家文化的尊崇。在唐朝玄宗皇帝时,对道教的尊崇达到登峰造极的地步,把老子的《道德经》列为科举考试的“上经”,玄宗皇帝又亲自为《道德经》作注释,把老子尊为“玄元皇帝”,道教成为了国教,也就不难理解,在南龛佛像林立的石窟旁,会有道教文化并存的遗迹。
清朝魏冠军在《秋夜宴游南龛诗感怀》中写道“萧萧落叶化成边,佛像巍峨万古传,我至恰逢山骨瘦,秋深亦喜水痕娟,英雄事业无嗟定,牧子生涯另有天,醉酒高歌欢何极,斜晖直送打渔船”。
深秋的南龛山,秋风劲吹,落叶纷飞,一片片的落叶在风中不停的翻飞飘零,好像要飘落到巴城外,直到接壤的化成边缘。诗人悲从中来,感慨身似落叶,漂浮不定,人生如叶,终将零落成泥。但看到南龛佛像,巍峨庄严,神态安详,在风吹雨打中,在时间的流逝中,守住岁月的寂寞,万古留传,一动一静,一叶一佛像间,诗人找到了生命的真谛。在深秋中,领略到南龛山的风骨,巴河水的娟娟细痕,一恰一喜,诗人在山水间,由悲到喜,心路历程的转变,获得人生的顿悟,不要为建功立业的事而嗟叹,感伤忧愁,远处的牧童在山坡上嬉戏,自由而轻灵的追逐,也是人生的另一番乐趣。诗人激情澎湃,豪迈洒脱,把酒高歌,一杯杯,把人生的欢乐推向极致。时光无声的流逝,夕阳西下,宁静的阳光洒在巴河的水面,渔家们轻轻的摇着小船,在夕阳的映衬下,渔舟唱晚,满载而归,诗人艳慕的看着这一幕,亲近山水,清静自由,带来无穷的向往。
读罢诗歌,对南龛的山多了几分了解,走在山上,让人世的忧愁,在一枝一叶间,灰飞烟灭,让功名利禄的烦心,在山水间得到净化,宁静淡泊,生命之花得到舒放。
智勇坚定 团结奋斗的红军文化
青山埋忠骨,南龛山的山之巅,保存着一座不断修缮的将帅碑林,一块块的大理石墓碑,密密麻麻的紧挨,宛如一条巨龙盘旋在山顶,俯瞰整个巴城。墓碑上黑底白字的名字,永恒的镌刻在大理石上,有的能简述生平,有的仅知其名,有的连名字都没有留下,巴山的红军英雄,用生命的鲜血染红了这片土壤。高耸的纪念碑,似剑如刀,直指苍天,抚凌云而显壮志。他们在这巴山秀水间,谱了一曲英雄的战歌。抚摸每一个英雄的名字,在冰凉的大理石上感到英雄的血涌,每一个名字就是一个血气方刚的英雄, 12万红军将士,庄严整齐的排列,整装待发,团结一致,向生命的巅峰冲刺。似乎聆听到了英雄们在枪林弹雨中,奋勇杀敌的呐喊,为了人民的幸福,前仆后继,智勇坚定,用生命树起了人生的丰碑。英魂置于山巅,巴中儿女顶礼膜拜,传承红军精神化为了自觉的奋斗动力,新的家园正如锦似缎的铺展开来。
如果把一个民族的文化比喻为一个圆,那么圆最外层的是物质和技术,其次是制度文化,最核心的圆点就是独特的价值观念,即精神文化。
“巴山胜概聚南龛,缓步重岩共举觞”。山因文化而显得灵动,沿山而上,一步一品,细细品尝,文化如酒,窖久弥香,沁人心脾,南龛山上儒家之治世,佛家之治心,道家之治身,以及催人奋进的红军文化,一起融于一山。南龛山已经成为巴中人们精神的家园,一座精神栖息的文化之山。